医道
李发锁 1950年生。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曾任长春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、市人民政府秘书长,业余写作。作品发表于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十月》等文学期刊,著有长篇小说《动迁》《倾斜》《触红》《拆迁办主任》《债主》《官司》及报告文学集《凝固的音乐》等。曾获长白山文艺奖、吉林文学一等奖、长春文学金奖、君子兰文艺奖。
第一章 瘟疫乃战争的孪生兄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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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以后,瘫痪在床的章大为每次狼狈地尿湿了裤子和被褥,都会想起当年门玉生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情景。那一刻,自己惊悚抖动着的两腿之间不争气地流出了一泡尿,先是湿透了裤管,接着又把地面湿了一块,可那是一泡多么值得庆幸和纪念的尿呀!尽管热腾腾、骚烘烘,却阴差阳错赋予了人生转折的意义。正是那一泡尿,使门玉生最终下了决心,放手让自己干了一件值得骄傲一生的大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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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说是野司卫生部贺部长举荐的自己,门玉生直奔他的办公室,想找老首长求一下情,可否不留地方,直接随大军进关南下,直捣南京蒋介石的老巢。
贺部长似乎猜到了这位昔日办公室主任的心思:“是我推荐的不假,我把你排在推荐三人名单中的第三,是人家长春市邹市长亲自把你选为了第一和唯一,我就没理由不忍痛割爱了。不过,铁道兵司令部卫生部长去当长春市卫生局长也不算委屈。”说道递过来一份绝密文件,是毛泽东主席专门就长春的一段批示电,电报是1946年3月25日发给东北局的:“占领长春,以长春为我们的首都。”
门玉生知道,长春市作为伪满洲国首都和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东北的中心,中东铁路沈哈线纵贯南北,长白、长图线横穿东西,占领了长春便控制了东北交通枢纽,拥有了东北三省腹地。1945年“八一五”日本投降后,共产党在全国占领的第一个大城市就是长春。当时东北局曾计划以长春为马德里式的防线阻击国民党的进犯,从而保卫北满根据地。国民党重兵进占长春后,便将长春作为进犯我北满解放区的中心或前哨指挥部,给我军和根据地造成很大伤害。当时野司首长曾将进入东北的国民党比喻成一只恶虎,它的腑脏在沈阳,尾巴在辽南,咽喉在锦州,而长春则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。1948年初国民党败态显露,长春成了一座危如累卵的孤城,郑洞国曾向蒋介石、卫立煌提议,乘我军围城之前放弃长春,将十万部队向沈阳、锦州靠拢,明知守城必败的蒋介石还是严令郑洞国“困守长春”。可见长春的战略位置非同一般的重要,但重要到毛主席将其作为首都的构想却没有想到,门玉生不仅有些激动起来:“能在毛主席身边,在我们的首都工作当然是很好了,只不过我一个卫生干部有劲使不上呢,两年前国民党这只恶虎已经成了纸老虎,马上就会被踩在我们脚下了呀。”
贺部长:“这正是我今天要同你谈的,国民党不甘心军事上的失败,要在另一条战线上同我们展开争斗,你这个卫生干部正好派上大用场呢。”贺部长告诉门玉生,根据保卫部内线得到的情报,国民党保密局已经制定了一个毁灭长春的“三城计划”,企图通过细菌战将长春变成瘟疫之城、腐烂之城、死亡之城。
贺部长的话让门玉生大吃一惊,历史上长春是疫病高发区,记得1946年4月14日自己第一次进长春,就发现了一些疑似霍乱病人,当时一边忙于四平保卫战救护,一边进行防疫注射,可惜疫苗奇缺,在长春只坚持了四十天便被迫撤出。临出城那天,路边时不时见到倒毙者,那个惨象一直在头脑里萦绕不去,只恨不能出手施救。第二年才从报纸上得知,国民党卫生局长董道铸根本不抓防疫,为自己赚钱把疫苗卖到了埃及,结果那一年长春因霍乱死亡一万一千多人,还是含水分减缩了的统计数字。这才刚刚过去两年多啊。门玉生表示道:“贺部长,我去就是了。”
贺部长:“如果瘟疫起于战争,战争必然加剧瘟疫的流行,瘟疫是战争的孪生兄弟,大灾之后有大疫是被历史反复证明过了的血淋淋事实,何况还有不人道的人为制造瘟疫。据线报,军统保密局已经安排的大量潜伏特务中包括了一些医学专业人员,同时对现有医疗机构已实施碎片式破坏。具体破坏到何种程度我们还不完全掌握。已知的是市立医院和两个所属分院都已经停业,药品器械被盗卖一空,医护人员或加入守城部队或流出卡子,只剩不足十个人。从侦察部队得到的消息,新七军38师炮兵阵地就占据了市传染病院,分析医护人员一个也不会剩,甚至连一个针头、一个药片都不会有了。”
门玉生:“不知道防疫所和卫生技术厂情况怎么样,防疫主要靠他们呢。”
贺部长:“据说防疫所幸好损坏不大,所长是我们地工发展的外围。郑洞国也害怕城内发生疫情,还在给点儿豆饼和麸子。现在只有不到一半人,二十余人吧。卫生技术厂已经停产了,库存的疫苗都被倒卖光了。所以,我要提醒你的是万万不可轻敌,你们将面对的敌人绝不是纸老虎,是手握细菌武器的真老虎,而我们几乎等于是赤手空拳。我希望你是景阳岗上那个打虎的武松。”
门玉生:“我虽然没有武松那个本事,但不缺他的胆子,就是用指甲抠,用牙咬,豁出这条命也要把瘟疫消灭掉,绝不能让老百姓受到祸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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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了多半辈子清扫工的老爸,在一天早上突然用光了身上的气力,举不起一个扫把了,只能在炕上静静卧着,等着别人把吃食划拉到家。从那天起,周玉成就从学校出来接替爸爸当了清扫工,反正学校跟黄摊了差不多。周玉成负责的路段是从长春火车站沿着中正大街一直到中山广场,这段路老爸一扫就是五年,可周玉成未扫上五个月便不再扫了。因为不需要扫了,垃圾清扫到一块儿也运不出去,清扫队几十辆马车,像点儿样的都被军队征用了,去拉炮弹和修碉堡的石头、木料。等到炮弹拉完,碉堡修成,马却被杀了吃肉,车辕子和大厢板拆了下来扔到行军锅下烧饭了。这一片区域几百人的清扫队似进了马蜂窝一样散了伙,只剩下老小19个人,一辆坏了厢板的破车,由一匹瞎眼马拉着,专门给市政府周边运垃极。据说长春全市也只剩下这么些人车。
周玉成把市政府垃圾运出来,随便找个背眼地方扔了便完事,活儿不算太重,可以领一斤多酒糟。长时间肚里没东西,人又累得要命,从市政府走回南岭的家怎么也得一个钟头,以前还能搭一段有轨摩电,一个月前电厂燃煤告急,市政府切断了电路,摩电车似失血了一般一齐趴了窝。窗玻璃像残破的蛛蛛网,木板门被拆走了烧火,空壳厢子成了人随机拉屎撒尿的地方。虽然人们不知今儿活明儿还能不能活,但活一刻,既使就死了,也不愿自己的屁股给人免费观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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